南怀瑾故里游记
2024-12-08
经文上说:
四法界,十玄门,暨六相,义最纯。
“法界”这个名词,对于佛法没有几分了解的人,很难听得懂。假如对佛法有相当的了解,而要彻底明白法界意义的话,那么,《华严大疏钞》在解释《华严经》第三十九《入法界品》之初,对“法界”二字解释都很详细,可以拿来作参考。
根据华严宗五祖宗密大师所注《华严法界观门》来介绍。五祖引清凉国师在《贞元新经疏》上说:“统唯一真法界,总该万有,即是一心。”然心融万有,便成四种界:一、事法界;事法界谓众生色心等法,一一差别,各有分齐。二、理法界;理法界谓诸众生色心等法,虽有差别,而同一体性。三、理事无碍法界;理事无碍法界谓理由事显,事揽理成,理事互融。四、事事无碍法界。事事无碍法界谓一切分齐事法,称性融通,一多相即,大小互容,重重无尽。
这里引用的文字“统唯一真法界,总该万有,即是一心”。我们要知道,不管是“一真法界”也好,还是单独的“法界”两个字也好,总而言之,就是我们的“心”。有时,又只以一个“法”来代表我们的心。所以,现在只要讲一个“界”字。“界”字有四种讲法:第一个讲法,是“分”字的意思。“分”者,差别不同。这是指的天地之间形形色色、一切差别不同的事物,而事物又不离于心,所以名“事法界”。第二个讲法,“界”者,性也。无穷无尽的事物,皆同以心为它的体性,所以名“理法界”。“界”字的第三个讲法,界中具有“性”、和“分”的双重成分,因为理的本体,虽然是一味,整体的,而不碍于形形色色的万象森罗;虽然事事物物参差不齐,纷然杂陈在我们的面前,而又无害于心体的一味,所以名“理事无碍法界”。第四个讲法是:就事与事而言,每一事物,既然皆具有全体的理性,而理性的本身是:竖穷三际,横遍十方。那么,一一事相,皆随理性而遍满十方,而且,此遍不碍彼遍,彼徧不碍此徧,所以名为“事事无碍法界”。如《华严经》上说:“华藏世界所有尘,一一尘中见法界。”然而,这还是理事无碍法界。例如《华严经》说:“善财童子入弥勒楼阁,在楼阁中见无尽世界、无尽庄严,诸佛的国土,国土里众生,一一皆重重无尽,那才是事事无碍法界。”古人将一室千灯或镜镜相对,拿来显示事事无碍境界,力量还嫌不够。杜顺和尚曾经说过:“此理超情难见,非世喻能况。”这超情难见的“情”,是人我执、法我执的两种执情。要摆脱这两种执情,才能见到这种境界。所以,我们认为以凡夫的知解来讲《华严经》,对于像《普贤行愿品》中说:“一尘中有尘数刹,一一刹有难思佛。一一佛处众会中,我见恒演菩提行”的这些难思境界,只能说得是热闹而已,要把心沉下来好好研究,才能懂得其中的道理!
“十玄门”者:一、同时具足相应门,如海之一滴,具百川之水味。二、广狭自在无碍门,如一尺之镜,具千里之影。三、一多相容不同门,如一室千灯,光光互摄。四、诸法相即自在门,如黄金与金色,不相舍离。五、秘密隐显具成门,如秋空片月,晦明相并。六、微细相容安立门,如一琉璃瓶,盛多芥子。七、因陀罗网境界门,如两镜互照,影复现影。八、托事显法生解门,如擎拳竖臂,触目皆道。九、十世隔法异成门,如一夕之梦,翱翔百年。十、主伴圆明具德门,如北辰所居,众星皆拱。
以上的十玄门,既然门门都称玄,当然是幽玄奥妙,正如杜顺和尚所说:“此理超情难见,非世喻能况。”照这样说来,每一玄门之下,所设的譬喻,都是非常微妙的。
这里标示出来的经文是:“四法界,十玄门,暨六相,义最纯。”“四法界,十玄门”这两句,已经讲完了。现在讲到“暨六相,义最纯”两句。“暨六相”的“暨”,是以及的意思,就是四重法界、十重玄门以及六相。“六相”,渊源于《华严经·十地品》初地菩萨文中。所谓“六相”,指总相、别相、同相、异相、成相、坏相。现在以最粗浅譬喻来略加解释:譬如一幢房屋,一即具多是“总相”;构成房屋的砖、瓦、木、石形体各别,多即非一是“别相”;砖、瓦、木、石,同是构成房屋的条件,互不相违名“同相”;砖不是瓦,木不是石,各住自位,彼此不滥名“异相”;聚积砖、瓦、木、石于一处,再由人的技巧加以结构,就有完整的房屋产生,一多缘起和合这就是“成相”。但是,砖、瓦、木、石仍然是砖、瓦、木、石,各各皆不曾变为房屋,诸法各住本位是为“坏相”。房屋如此,大地山河、草木丛林、日月星辰、人物鸟兽,没有一行不是如此。我们要求如微尘那么大的实在事物,竟不可得。所以,六相、十玄门,足以彰显了“法界缘起”的一大缘起网,是《华严经》精髓,所以说“义最纯”。也就是说:拿四法界、十玄门、六相来表达《华严经》深奥妙义,意“义最”为“纯”正。
四法界、六相、十玄门,诚如初祖杜顺和尚所说:“超情难见。”《华严经》的内容,包括了尽虚空、遍法界,圣、凡、色、心、因、果、依报、正报,盘根错节,如大梵天上的珠网,彼此交映,重重无尽,无尽重重。华严宗初祖、二祖、三祖,用千锤百炼的功夫,从汪洋浩瀚的经文当中,提出四法界、十玄门以及六相来,作为提纲挈领的标示,使后世的学者们,从这简短而扼要的纲领中,认识《华严经》“法界缘起”的奥妙。然后,知诸佛、菩萨在尘尘刹刹、刹刹尘尘的劫数之中,出生入死,舍头、目、骨、髓,不休不息,忍劳耐怨,直待度尽众生而后已。众生一天不尽,诸佛、菩萨的愿心一天不了,正如《普贤行愿品》中说:“若无众生,一切菩萨终不能成无上正觉。”所以是虚空无尽,众生无尽,众生的业,众生的烦恼,统统都是无有穷尽,而菩萨的愿心,也无有穷尽。所以,《华严经》独得一乘成佛之教的美称。
如拿《华严经》的“大缘起法”来融会世间法的话,那便是:宇宙之间,人与人、人与物、物与物,彼此之间在外表上看起来,无有一行不是对立的,实际上都有密切牵连的关系。也就是说,一法当中含有一切法;一切法当中含有一法,《华严经》上叫做“一即一切,一切即一;一摄一切,一切摄一”。例如现在世界上,人与人之间、国与国之间,因交通上的便利,缩短了彼此间的距离,成为地球村,凡百事体,彼此之间莫不息息相关,所谓牵一发而动全身。所以,依《华严经》的教理,人与人之间、国与国之间,惟有相生相养,互相依待,才能收到共存共荣的效果。
然而,“法界缘起”是法身大士的境界,以我们有限的辩才和文学的造诣,无论如何说都是不彻底的,只有实证,才能了知。
经文上又说:
因该果,果彻因,摄万法,归一真。
上二句,在《华严经注疏》里是:“因该果海,果彻因源。”“因”,是最初发心学佛的原因,一直到等觉菩萨的位置,都是因位。如善财童子最初在福城东,大塔庙受文殊菩萨的策励教化,而初发菩提信心,此心是成佛之源,所以名“因源”。
“果”,是等觉菩萨而后,断除最后一品微细无明而成佛,那便是“果”。果位的一切,其量如海,所以名“果海”。《普贤行愿品》中说:“佛海及与国土海,我遍修行经劫海。一切如来语清净,一言具众音声海”,可以作为证明。
“因该果海”:在《华严经》上说:“初发心时,便成正觉。”初发心时是“因”,成正觉是“果”,因为最初发心时的心,与成正觉而后的心,是一个心,不是两个心。
“果彻因源”者:智满是果,初心是因。“彻”,就是不异的意思。福城东大塔庙,是善财童子初发心的地方。善财既已发心,遵从文殊菩萨的指示,百城烟水,参礼五十三位善知识,最后求见文殊菩萨。文殊菩萨呢?却拒绝和他见面。然而,为了勉励善财童子起见,在一百一十由旬之外,伸右手而摩善财童子头顶,为善财童子说:“善哉!善哉!善男子!若离信根,心劣忧悔,功行不具,退失精勤,于一善根,心生住著,于少功德,便以为足,不为如来之所忆念,不能了知如是法性……等等”。善财在参礼弥勒以后,进入弥勒楼阁的时候,已经和弥勒菩萨一样,是等觉菩萨的地位了。文殊菩萨表大智,他以右手摩善财童子的顶,表示善财童子已经智慧充满。智慧充满是果位,他仍然坚持着最初的信心,所以说“智满不异于初心”,也就是“果彻因源”。现在大家都知道,最流行的一句话,就是不忘初心,其实后面还有一句话,是方得始终,这些内容都出于《华严经》中。
“摄万法,归一真”者:收摄万法,复归于一真法界性也。这是显示《华严经》的妙处。八十卷《华严经》通前彻后,将十法界的人法、依正、因果、修证以及国土的庄严,极尽了渲染之能事,待最后,普贤菩萨为善财童子深赞如来的功德,到“刹尘心念可数知,大海中水可饮尽,虚空可量风可系,无能尽说佛功德”的一偈,突然而止,有如大海因风而致波浪滔天,奔腾澎湃,风一止息,即归于平静一样。清凉国师有两句话说得最妙:“无不从此法界流,无不还归此法界。”说的很好。
圭峰密,疏圆觉,大钞详,小钞略。
这是说到华严宗的第五代祖师了。五祖“圭峰宗密”,他的修学,本来是禅宗,他是六祖慧能座下荷泽禅师再传的门人,大都称他为禅师。他住的山名圭山,后人因避免他的法讳,而以圭峰来代替,这是尊崇他学德的表示。
圭峰禅师他在二十七岁那一年入京赴考,路过遂州大云寺,在道圆禅师座下谈论佛法,感觉得很契入,于是便披剃出家而为沙弥。有一天他随众僧赴檀越家应供,斋后分得《圆觉经》一册,当时没有印刷,都是手抄本。他得到《圆觉经》之后随即披读,两章未完,竟豁然大悟,身心喜悦,回归陈见于道圆师父。道圆说:“此经是诸佛授汝,汝当大弘圆顿之教。”后来,他为了报《圆觉经》的恩,而撰《圆觉经大疏》三卷,《大钞》十三卷。随后,又出略疏小钞两卷。《大钞》解疏,《小钞》补《大钞》之不足。因此,经文上说:“大钞详,小钞略。”
照这样说来,圭峰禅师哪能为华严宗的五祖?这也有一段因缘的。当圭峰参访过几位禅师以后,行脚到湖北襄汉的恢觉寺,遇到一位灵峰法师,灵峰法师在病中将清凉国师所撰的《华严经大疏》二十卷,《大钞》四十卷,赠与圭峰。那个时候的疏钞,全靠学者一字一句自己抄写的。灵峰法师自知将死,他以为将这部宝典送与圭峰,可谓物得其所。圭峰欣然接受。展读之余,不禁大喜过望地说:我禅遇南宗,教逢圆觉,一言之下心地开通,已属天大之幸运;今又遇此大法,我太幸运了!于是,圭峰马上为大众宣讲了一遍自己所得的《华严》教义。后来,因到洛阳,驻锡在永穆寺,接受四众邀请,圭峰又为大众宣讲。听众中有比丘名泰恭者,因受感动而断臂报恩。这虽然是不足为法的举动,然而足见圭峰的道学感人至深。
圭峰感觉到清凉国师还健在,有礼足致敬和当面聆听法益的必要,因而先写了一封信,叙述华严疏、钞中的有关脉络,并遥叙作门人之礼,差派徒众,呈送清凉国师。清凉国师看完了信之后,拿起笔来,在信后面批示回答说:“没有见过面,也没有经我的传授,所了解的疏、钞大旨,真是出乎我意料,深获我心,难得!难得!假如不是三宝加被,必有你殊胜的宿因,足称轮王的真子。倘如能见一面,而印可你的悬解,那就再好不过了。”圭峰讲完了第二遍《华严》教义以后,就跑到长安去礼觐清凉国师。清凉国师一见面,即深深地赞许他说:“毗卢华藏,能从我游者,舍汝其谁欤?”足见四祖与五祖之间,是亲相授受的。
圭峰著《圆觉经》疏、钞完成之后,在既得《华严》疏、钞和清凉见面以后,他著《搜玄记》、《探玄记》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