南怀瑾故里游记
2024-12-08
经文上说
小与始,终与顿,至于圆,五教振。
这四句十二个字中,派得上用场的,只有“小”、“始”、“终”、“顿”、“圆”这五个字,就是贤首宗五教的五个名字。其余的字,都是三个字一句的配合。
在未讲五教以前,为使大家容易了解,先举个例子:我国自夏、商、周三代以来,所有的典籍该有多少?见于史书,像梁元帝是欢喜藏书的,他收藏的古今书籍有十四万多卷(见《资治通鉴·梁纪二十一》)。明朝常熟县著名藏书家毛晋,也欢喜藏书,他所收藏的古今典籍,有八万四千册,至于卷数那就不知道有多少了。到了清朝,乾隆皇帝开四库全书馆,征集天下图书,把它分成四类——经、史、子、集,共三万六千多册,这才有了个头绪。到了现在,图书管理学已成了一项专门的学问。
佛教的经论也是如此。佛教的经论,在《大唐内典录》上已经有七千二百卷。据《大周刊定众经目录》记载:大、小乘之经、律、论,并贤圣集传,合计有三千六百一十六部,八千六百四十一卷。这许多经论要研究起来,从哪一本书开始,不也是很伤脑筋的事吗?所以,依经论的内容,把它以类相从,分个等级,而以一个字代表一类,即进行所谓的判教,就显得尤为重要了。接下来,对五教做简单的介绍:
一、小教。“小”者,低下、狭窄的意思,指声闻、缘觉的教法而言(人乘、天乘,也附摄在其中)。为什么说它“小”呢?这应该从几方面来说:(一)从修行来说:二乘人只能修四谛和十二因缘以自了,不肯修行六度万行以利他。(二)从断惑来说:二乘人只能断烦恼障,不能断所知障。(三)从果证来说:二乘人所证只是偏空涅槃,不能兴大悲愿,度一切众生,不能使自他成佛而证大般涅槃。因此,《维摩诘经》中批评声闻、缘觉,“如高原陆地,不生莲华”。《法华经》上且诫饬学人,不得亲近小乘三藏学者,更将他们比如羊车、鹿车,不能运重致远,因而判定他们是小乘。而声闻乘的极果是阿罗汉,比缘觉多少有点不同,所以又称他们为二乘。
小乘教所该摄的经论,如《四阿含》、《五部律》、《俱舍》、《成实》、《六足》等论,凡是讲诸行无常、诸法无我、涅槃寂静而教授小乘的佛法,尽皆叫做“小教”。而人乘、天乘,是世间法,所以将它们附属在小教之内。《大藏经》内所收的如《善生经》、《玉耶女经》等,凡是讲五戒、十善,使众生依之修学,可以不失人身,甚至可以上升天道的,皆属于人、天乘范畴,都是小教。
二、始教。“始”者,开始最初的意思。相对于第三终教而言,它是大乘佛教的初门。例如《鼓音王经》中说:“一切空经,是有余说。”般若部的经典,如《中论》、《百论》、《十二门论》等论,都是讲诸法从缘而生,缘生故无性,无性故空。所以,又属空宗。“空”,只是佛法的初门,所以名“始教”。如《百论》中有一颂说:“诸佛说于空,为破于有执;若复执于空,诸佛所不化。”这也是很好的一个证据。
始教,又名“分教”,指唯识法相而言。唯识法相也只是佛教的一部分。唯识的基本论典,是《成唯识论》。《成唯识论》中,分析众生心相为八识和五十一个心所,而结归于第八阿赖耶识。阿赖耶识的功能,遍于有为法和无为法,所以《成唯识论》中说:“一切唯有识。”至于法相,乃分析诸法之性相,以《瑜珈师地论》为基本论典。《瑜珈师地论》中分析诸法为六百六十法。
然而,这两部论典皆渊源于《解深密经》。唯识总共有六经十一论,对于教、理、行、果,皆各有各的完整体系。唯识法相宗,又以三相或三自性总括诸法,三相是:遍计执自性,依他起自性,圆成实自性。又说遍计本空,依他似有,圆成实有。所以,对空宗而言,又称为有宗;对于性宗而言,又称为相宗。
“遍计执自性”者:普遍的执著。《法华经》中说:“众生处处著。”执著我、执著人、执著色、执著声、执著空、执著有,执著一切的一切,既因执著而有,当然是其性本空,所以说“遍计本空”。
“依他起自性”者:“他”,指色、心二法而言。色、心二法,分化开来,那就是五蕴、十二处、十八界,这里包括了宇宙万有,有情、无情。这许多不可数计的法,都是仗因托缘而有,前者生,后者灭。既有生灭,就是相似而有,所以说“依他似有”。
“圆成实自性”者:《成唯识论》卷八上面对此的解释是:“二空所显,圆满成就,诸法实性,名圆成实。”此一解释,听到或看到的人能懂的很少。可以直截了当地说“圆”、“成”、“实”三个字,是我们心体的形容词。它是圆满无缺,成办一切,体非虚妄,所以叫“圆成实”。体,既然不是虚妄,因而说“圆成实有”。这三种自性,连贯起来讲就是:对于依他起的诸法,不起遍计执,当下就是圆成实(二空所显)。这是唯识论上对于修学佛法的人一个指归。还有,唯识宗的“识”,纯属生灭;性宗的“识”是生灭与不生灭和合,非一非异,名为“阿黎耶识”。
“终与顿”者,“终”,终结的意思,是相对前面的始教而言。终教,又名“实教”,乃是相对前面的分教而言。所以,《五教仪》上说:“终者,终于始;实者,实于分。”因为终教明如来藏心,具有空、不空的两面,对始教只是一味谈空,是比较进步的,所以是始教的终结;终教又说一切众生皆有佛性,无性阐提,悉当成佛,对分教相宗“五性众生中,有三分半众生不成佛,一分半众生成佛”之权说,比较真实。例如《楞严经》、《胜鬘经》等经,《起信论》等论,多半属于终教。终教又名实教,说明如来藏心,二乘阐提悉当成佛。
“顿”是顿超的意思。这是专门为一类离念利根众生而施设的,即是禅宗。禅宗开示学人的“一念不生,即名为佛”;《圆觉经》中的“知幻即离,不作方便;离幻即觉,亦无渐次”,讲的都是顿教的“顿”。同时,又指“小”、“始”、“终”,皆名为“渐”。
“至于圆”的“圆”,有“圆满”与“圆融”两个意思。障无不尽,理无不圆,是“圆满”;佛身与佛土交彻,此刹与彼刹交融,而一多相入,大小互含,是为“圆融”。可以说,行门则是一修一切修;惑障则是一断一切断;理性则一证一切证,圆教提倡一位即一切位,一切位即一位,依普贤法界性相圆融,主伴无尽,身刹尘毛,交徧互入,所以叫做“圆”教。
“五教振”者:贤首国师生当初唐,那时正是佛教极盛的时期,而且有杜顺、智俨二位祖师为他作先导;还有清凉国师、圭峰大师接踵而起,禅宗、唯识法相宗也在这时人才辈出,所以贤首国师的五教,对比天台四教,内容丰富得多。智者大师生当陈、隋之间,唯识法相宗,固然也在唐朝,禅宗犹在萌芽时期,传布未广,天台四教对于这两宗都没有包括进去。因此,“五教”就占了上风,所以说“振”。“振”,是既能传佈而又兴盛的意思。
现在已将天台、贤首两宗作了一个简单的比较。现在还要补充一点:天台与贤首,有个显然不同的地方,那便是:天台宗判《法华经》为圆教,认为《法华》为纯圆独妙;判《华严经》为别教,或带别兼圆。其理由是:《华严经》上说:“初发心时,便成正觉。”又处处说:行布次第,则为权机说权教,所以约化仪名“顿”,约化法名“兼”,并且引《华严经》“尔时,如来现卢舍那身,说圆满修多罗”的经文,以证《华严经》的顿义。
智者大师在《四教义》解释圆教中说:“但化最上利根之人,故名圆教。”又引《华严经》上“显现自在力,为说圆满经,无量诸众生,悉受菩提记”的一偈来作证。《四教仪》叙别教中说:“《华严》明十住、十行、十回向为贤,十地为圣,妙觉为佛。妙觉位,则坐莲华藏世界,七宝菩提树下、大宝华王座,现圆满报身,为钝根菩萨众,转无量四谛法轮,”等等。
这里说“初发心时,便成正觉”,拿来证《华严经》的顿,确是不错。但是,以处处说“行布、次第”,则认为是“为权机说权教”而判《华严》为四教中之别教,则为认不对了。因为无行布,哪里来的圆融?我们以《法华经》来打个比方,天台宗以《法华经》为醍蝴,醍蝴也是从乳而酪,由酪而生酥而成熟酥,而后才有醍蝴啊。至于引《华严经》“现卢舍那身,说圆满修多罗”,既知《华严》为圆满修多罗,而又判其为别教,依我们来看好像是有矛盾的。而天台智者大师在解释圆教时,而引《华严经》,判《华严经》为别教。而《四教仪》中谓《华严经》之“妙觉位,坐莲华藏世界,七宝菩提树下、大宝华王座,现圆满报身,为钝根菩萨众转无量四谛法轮”,智者大师为了报《法华经》的恩,独尊《法华》,存心忠厚,我们是可以理解的。
贤首宗呢?贤首国师判《法华》为同圆教,所谓三乘同归一乘(这在《法华经》火宅喻中,诸子既出火宅之外,求羊车、鹿车、牛车三车不可得,乃长者各各赐与大白牛车。大白牛车就是一佛乘的譬喻)。判《华严》为别圆教,因为《华严经》是直畅本怀,随自意语,不与二乘、权乘菩萨共,所以名“别”,独被圆顿大根众生,所以名“圆”。这样的判法比智者大师公道多了。下面继续贤首宗的其余义理。